感謝來自印尼的妳!

「姐姐，這是我剛蓋好的新房子，妳有空要來我家玩喔！」

她的食指在手機螢幕上滑啊滑的，開心地向我展示她在印尼老家剛落成的新房。那是棟設計簡單卻相當氣派的兩層樓白色樓厝，綴有幾何圖案組成的滾邊裝飾，有著濃濃的南洋風，陽光灑落在屋外的長廊上，宛如巴里島渡假別墅般舒適，這是她在台灣辛苦多年換來的成果。

攝於2016.02.25@台南新市大營

A-YA，是照顧外公外婆的看護，來自印尼泗水（印尼語：Surabaya），六年前來到外公外婆家時，女兒還在唸小學，如今已中學畢業、長得亭亭玉立了。外公外婆家位在台南新市大營，這是個人口外移、老化的典型台灣農村聚落。外公外婆一生勤奮樸實，到七八十歲仍下田工作，從小到大家裡從沒買過米，因為都是吃他們兩老親種的稻米，直到幾年前，外婆的失智退化狀況日漸惡化，生活無法自理，即使外公頭腦精光卻年事已高，亦無法獨立照顧外婆，在仲介安排下，A-Ya來到我們家，為我們承擔照顧兩老的責任。

台南老家是舊式磚造三合院，外公外婆年老後已無體力整理居家環境，自從A-YA來後，勤奮的她每天都把房內屋外打掃地乾乾淨淨、整整齊齊，每次回台南老家 就看她時時在掃地拖地、刷洗廁所，外婆後來只能躺臥床榻時，都是她寸步不離地日夜照料。就在她依規定返回印尼的那個月，替代看護未能像她那樣悉心照顧， 外婆不幸染上肺炎，在A-YA回來後不到一個月，外婆就走了，前陣子我返回老家，跟她聊起此事，言語間不時透露出內疚之意。

外婆斷氣後，A-YA天天掛著黑眼圈，她說外婆每天晚上都來找她，讓她無法入眠，最後才拜託外婆讓她好好睡覺，白天才能幫家裡做事，後來外婆就沒再來找她。這次外公就不一樣了，外公斷氣後沒來找她，直到出殯日前晚半夜三點多，有人用力拍她肩膀，她驚醒後發現無人在旁，認為一定是外公來找她。篤信回教的她從不亂說話，聽到她能與外公外婆再度相見，我心生羨慕，即便可能是穿鑿附會之說，卻證明她與兩老的深厚情感。正因她就像我們家人一樣，所以外公的手尾錢，她同樣也有一份。

A-YA初來台灣時，第一個雇主位於南投偏僻山上，周遭無任何住家，她獨立照顧八十多歲的阿公，雖然雇主兒子對她不差，每週都會購買物資上山，但因華語還不熟悉、也聽不懂台語，語言隔閡加上住在偏遠山區的恐慌，讓她一開始很不適應，天天想家，思念遠方的老公、女兒跟雙親。後來那位阿公身體變差、行動不便，她得扛背重達八十公斤的老先生，幫他翻身洗澡。老先生離世後，換了另個人力仲介，被介紹到台南永康的第二位雇主家。

起初仲介騙她只要照顧老太太一人，後來被要求也要照顧老先生（依規定一位看護照顧一位雇主），兩位老人行動不便，但頭腦靈光且脾氣甚差，不時對她斥聲咒罵，甚至冷不防捏她、打她、對她砸摔東西，雇主不讓她吃家裡的任何食物，要買日常用品時，得託附近的印尼外傭幫忙。外籍看護到新雇主的第一年薪資很低，一半以上都讓仲介抽走，每個月只有幾千元現金，所以時常沒錢吃飽，後因身上多傷，無法忍受，待了一年多後，強力要求仲介更換雇主，才來到我們家。該名仲介十分差勁，這些年騙走我們不少錢，也對A-YA不好，外婆走後，仲介騙我們說A-YA想離開我們家，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是她在說謊，幾番折騰花了些錢後，幫A-YA換了仲介，才順利留在我們家繼續照顧外公。

攝於2012.07.28@台南新市大營

因為在鄉下沒有機會消費，放假日也不會外出，加上負責對應的小阿姨對她慷慨大方，不僅幫她購買日常所需，也會送她很多食物、衣物，讓她寄回印尼老家，所以在我們家近六年的時間裡，才能攢存足夠的錢，幫家人蓋新房，其實我們才要感謝她把兩老照顧的無微不至，讓散居各地的我們這些兒孫無後顧之憂。唯一的遺憾是，因長年不在家，她的老公去年跟別的女人懷了孩子，她只好簽字離婚。

這幾天我們為了外公的身後事忙得不可開交，A-YA也沒閒著，維持裡裡外外的清潔，在每個繁瑣的祭拜儀式後，勤快地跟著收拾。有天晚餐後，我與母親在老家附近散步，也把她帶去走走，問她接下來要回印尼嗎﹖她搖搖頭說不知道，因為房子蓋好了，留在台灣繼續賺錢的動力變小，現在體力也不如以往，換新雇主後得重新適應，但又因女兒大了、老公跑了，回去也無所事事，讓她十分猶豫。

在台灣有數以萬個像A-YA一樣的外籍看護，在各個角落幫我們照顧台灣的長輩們，她們在台灣工作的命運，是一種賭注，如果遇到不錯的雇主，便是幸運兒，賺足便能光榮返家，若遇到惡意雇主及仲介，很多人只能選擇默默隱忍。同樣的，雇主聘請外籍看護也靠運氣，像我們能遇到A-YA這樣單純又細心的看護，實是上天眷顧。不管最後A-YA決定留下或回家，都祝福她一切順利。

謝謝妳！謝謝妳們！

去年這隻漂亮的情人鸚鵡飛進外公家，外公很喜歡牠清脆的叫聲，就把牠留下來養著，但都是A-YA負責飼養，或許已有了感情，那天鄰居把這隻情人鸚鵡帶走後，A-YA躲進浴室裡哭，為了安慰她，我把前陣子幫鸚鵡拍的照片與影片寄給她，她才終於笑了。